国际汉学系列讲座·第七十四次
题 目：气候与内亚史研究
主讲人：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 狄宇宙（Nicola Di Cosmo） 教授
主持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暨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 荣新江 教授
评议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暨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 陆 扬 教授
时 间：2015年4月20日（星期一）上午
地 点：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报告厅
狄宇宙教授是西方研究东亚古代史的著名学者，在内亚史、中国史以及古代内亚政权与中原王朝关系史等领域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本次讲演，他着眼于气候、环境与人类社会三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力图揭示游牧社会内部的动力及其与古代中原地区的关系。蒙古高原有两种常见的气候灾害：干旱与严寒，严寒比较迅猛，干旱比较缓慢而持久，它们都可能对脆弱的游牧社会造成沉重打击。今天，牧民可以在政府的帮助下搬迁，或者得到国际援助，失去畜群的牧民甚至可以搬进城市，但在历史上，遇到这类灾难会发生什么呢？
狄宇宙首先阐述了气候与游牧民族迁移之关系。历史学的研究，特别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研究，往往会把气候与游牧民族的迁移联系到一起，而游牧民族的迁移又跟语言、技术的传播以及游牧政权的形成密切相关。目前，对游牧民族史的进一步深入研究需要借重新的技术手段，新技术对这类研究有重要影响，会带来新的课题，比如，基因研究对游牧迁移的研究就非常有帮助。游牧民族的迁移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推进式迁移，即有一种力量将游牧民族从某个区域往外驱离，从气候的角度来看，这种方式主要是突然降温的灾害造成的。突然降温使得土地资源丧失，牲畜缺乏草料，从而引起一连串的反应，造成部族内部的冲突和不稳定。另一种是拉进式迁移，即外部力量诱导游牧民族进入到某个新的地区。造成这种迁移有多种原因，包括掠夺，商业贸易，农产品需求，以及完全随意的迁移。
然后，狄宇宙介绍了内亚边界与气候关系之主要理论学说。早期的著名学者汤因比（A. J. Toynbee）把游牧民族的入侵和征服理解为一种自然现象，他认为游牧民族跟外界的关系大致有两种：或者是农业地区的人群进入到游牧地区，促使他们作出反应，或者是游牧部族自己迁移到别的地方。古气候学的先驱之一亨廷顿（E. Huntington）是一个气候决定论者，他认为草原地区的气候灾害，严寒与干旱，促使游牧民族周期性迁移。另一位早期研究古代内亚史与气候的重要学者拉铁摩尔（O. Lattimore），反对气候决定论，而提出了气候依赖理论。他认为环境当然对游牧民族有影响，但是随着游牧社会的发展，游牧民族的自发选择越来越强，而不是消极被动地接受环境的影响。有关内亚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关系有两个重要理论学派：一是功能学派，认为游牧社会仰赖农耕地区的产品，因此他们需要通过征服等手段来获取这些产品，而在征服过程中必然产生更高级的政治形态；另一个是进化学派，认为游牧民族和农耕社会平行发展，由于中原帝国的形式变得越来越复杂，那么游牧地区也需要复杂的政权来适应这种变化。狄宇宙反对所有这些理论，强调游牧民族内部非常多样化，不能简单地用一两种理论来概括。他希望用其它办法来重新审视游牧社会的兴衰变化，因此他注意到了古气候学，不断关注这个领域的方法和成果。
作为讲演的主要部分，狄宇宙教授介绍了他近期的一个重要研究课题，即气候与蒙古帝国崛起之关系。1974年，詹金斯（G. Jenkins）就曾研究过气候对成吉思汗崛起的影响，他认为在成吉思汗时期出现过非常迅疾的降温，这减缓了蒙古部族内部的争斗，从而促使成吉思汗权威的形成。狄宇宙教授三年前也开始关注这个课题，与三位科学家申请了美国的国家科学基金，重新用气候学的方法来探索蒙古部族在鄂尔浑河流域的历史。他们的研究跟过去的有所不同——他们不仅关注灾害性的气候，也关注适宜的气候对蒙古帝国的影响，更强调好的气候对游牧社会内部产生的作用，探究这种作用是否对游牧政权产生过积极的影响。初步的研究成果表明，在1180—1205年，这一地区出现了持续很长时间的严重干旱；1211—1225年，这里的气候又变得比较温暖，降雨量比较充沛。正是在1180—1205年这个时期，蒙古各个部落的内部争斗非常激烈，部落军事化现象非常突出；而1206年是铁木真被推为大汗的时间；成吉思汗的第一次西征则发生在1211—1225年这段气候非常适宜的时期。
最后，狄宇宙提出了草原高生产力假说，主要包括以下几点：第一，好的气候有利于草原经济迅速复原，这一点对游牧地区的影响非常显著；第二，好的气候造成牲畜数量，特别是马匹的增加，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大规模的军事征服没有充足的马匹是不可能成功的；第三，古代草原地区的农业生产不可忽视，这种生产力会促进中央集权形态的出现；第四，草原地区的城市化对于游牧政权的稳定也有很重要的作用。此外，除了研究蒙古帝国的中心区域，狄宇宙还呼吁对金帐汗国等周边政权的关注。有学者指出，金帐汗国之所以选择伏尔加河流域作为政权的核心区域，就是因为当地的气候比较宜人。关于气候与游牧社会关系的研究，现在已经受到了较多的关注，这确实是一个有价值的途径，值得进一步关注和深入。
